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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8节(1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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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翻开手中的小书,其上尽是蝇头小字,却十分清晰,这里今年朝中的三经新义考题,还有馆阁文章,原本他还舍不得买,好在后来书市有了这油印的小本,一本只卖一百三十文钱,比那雕版书便宜了五倍有余,这才让他能轻易出手。

三经新义是王荆公的著作,王荆公变法时,科举取士都是按这三经新义来,王公变法失败后,曾经废除过一段时间,后来新党复位,变法重开,这天下又重新以三经取士,作为变法的理论依据。

其中的理论便是善理财者,民不加赋而国用足,王洋对此也深以为是,用王公法后,方有钱财入国库……

他趁着学堂中的炭火还未燃尽,坐在窗边认真翻看,万般皆下品,唯有读书高。

过了一会,一名中年妇人左手拿着一本小书,右手牵着一个哇哇大哭的小孩,有些羞愧地走了过来:“先生……那个,实在是对不住,我家狗儿刚刚偷您的书——”

“我没有、我没有!”那小孩尖叫着,哭得声嘶力竭,“那是我捡到的!哇——哇——”

“闭嘴,还敢顶嘴!再哭晚上不许吃饭!”那妇人一巴掌拍在小孩头上,然后又抬头,讨好地递上一本书,“先生,您别生气,看看有没有损伤……”

王洋有些困惑地接过,随手打开,便笑道:“你错怪孩子了,这书不是我的。”

“啊,不是您的啊……”那妇人有些尴尬,“那就送给您了,希望您不要嫌弃。”

“好,先放我这里,回头若有人来找,你让她来寻我便是。”王洋微笑道。

那妇人憨厚地笑了笑,瞪着小孩:“那我不打扰您了。”

王洋点头,目送一大一小离开,将那还有许多空白的册子放在一边,就要拿起旁边的《三经新义》,放下时,他的目光随便瞟在翻开的那页上。

然后,按住《三经新义》的手,缓缓松开,移向了那本无名书册。

“生产力和生产关系……”他好奇地拿起了本子,念出了那一页的第一句话。

第27章 有恒产者

王洋祖籍蓬莱, 地处登州,那里原本是也是一处兴旺之地,与辽东之地隔海相望, 只有两百里海路, 商贸往来,极是繁华。

可惜宋辽盟约后,为了禁止辽宋之间的海运走私, 登州便被禁了海运,这个地处偏远的小城便荒凉下来,留下一个沙门岛成为罪臣发配之地。

幼年时, 他家中为了父亲求学, 吃了不少苦头,很是清贫,他也见多了无地客户在佃租时的苦难与艰辛。

后来父亲中了进士, 接受了新党的拉拢, 然而元丰至靖国短短十五年时间,便经历了三位皇帝、两位太后执政,变法废法来回五次,新党旧党在朝中厮杀得天翻地覆,他的父亲也因此起起落落, 直到如今。

王洋受家学影响,自然是极支持王相变法, 也时常颂读王公的变法文章,想学有所成,要一展所才, 可内心深处, 却总会有重重的疑惑……

为何王公变法推行数十年, 说是富国强兵,可百姓却过得更苦了?

青苗法明明是利于天下庶民,但强行摊派、手续复杂、甚至有官府小斗出借、大斗收还之事屡禁不止,去岁朝廷重新仗田后,不但没有减轻田赋,还有不少大族强行将应纳的田赋强加到州县的散碎小民头上。

养马法,强令民户养马,若是死亡,便要赔偿,多少民户养马失败,致倾家荡产。

保甲法让每年农闲时聚集乡军团练,然而农闲又哪来的闲,那团练的时间,正是乡人收拾屋子、伐木采薪、入城做工、给家里添一点荤腥的时间啊。

更不提市易法,那才是真正的与民争利至极……

这些困惑,时常弥漫在心底,而如今,却都在他看到这个小小的、字迹歪扭拙劣的笔记时,豁然而解。

为什么变法会失败,因为王公并没有改变民与官与商之间根本的关系。

庶民需要的不是青苗贷,而是需要减轻人头钱和各种摊派;免役法虽好,可以让人交钱给官府另外雇佣人劳役,但朝廷却并没有对免役钱做出管理,他在父亲那就看到,免役钱大多被挪做他用,官府的需用、吏胥的禀给,都是出于此,所以,许多役夫交了钱,却还得服役。

这样的变法,怎么可能会成功呢?

所以,旧党虽然被废,天下人却无不怀念司马相公与苏仙,而新党如今得到的,却是“打破筒(童贯),泼了菜(蔡京),便是人间好世界。”

不是王温公的变法被小人所坏,而是王温公的变法,没有触及到根本。

在无法改变关系时,想要天地间所生万物百货增加,需要求新,求变……而不只是那如老生常谈一般的劝课农桑、兴修水利。

就像山水姑娘可以洗涤羊毛,便能让这一村食不裹腹的流民,数月之间便富裕到舍得吃自家产的鸡子。

所以,需要因地制宜,修路做工,才可让民生兴旺……

还需要……

需要什么??

王洋震惊了,委屈了,伤心了,痛苦了!

因为他翻开的下一页,却是一片空白。

这本笔记记载凌乱,各种记录里还夹杂着一些让人看不懂的数字,一看就是听别人讲后记下的笔记,没有写完,是理所应当之事。

但是,怎么可以没有呢?

王洋站了起来,像一头困兽一般在房间里走来走去,需要用头在墙上撞上数次,才能让自己勉强冷静下来,但冷静下来后,他更难受了。

想看,抓心挠肝地想看!他想要再看后边是什么!

他终于知道为何先贤说“朝闻道,夕可死矣”了,因为看到一半就没有了,那真是让人立刻便想死了。

他又看天色晚,已经快要看不清字迹,便准备回到书院宿舍,细细揣摩。

但拿到笔记的那一瞬,又骤然停住,且不说宿舍是两人同住,甚是不便,若是明日失主找来,自己岂不是要将笔记还回去?

他立刻点上油灯,磨墨铺纸,将本子上的字迹一一誊抄下来,这时,他的肚子象征性地叫了两声,被他忽略过去,他一点都不觉得饿,只觉得精神振奋,有无穷力量。

这些不是只是文章,还是人间的至理,这的抄笔记的人还写错了好多字,真是学得一点都不认真,若让我记,必然一字不漏!

他奋笔疾书,神色虔诚,甚至想着,可能是讲课的学子水平低下,有些话看着太过简单,若是出书的话,不知我是否有幸为这位大能整理润色,尽一点绵薄之力。

附近的村民见他在寒夜里挑灯夜读,有些担心,主动给他送了两个麦饼、一碗热汤——这半年下来,家中都有余粮,也不会心疼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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